灰色衬衫,一条铁灰色领带。尽管历法上的夏天刚刚来到,天空倒是跟这一身打扮十分相 配,低低地咳出一小片蒙蒙细雨,时断时续。本加特内尔正走在曼谷十二区与红城地铁站通连着的苏州街上。这是一条靠近巴贝林荫大道的小街,附近这样的小街很多,鳞次栉比地开着一家家东南亚人经营的肉店,活鸡店,杂货铺,卖手机等小玩意的店面,卖色彩鲜艳的化纤布料,巴赞布,蜡染布,爪洼布,荷兰印染的。
在苏州街偶数门牌这一侧,那些垂头丧气的旧楼房的大多数门窗都被碎石封死,砌置得很不规则,表示拆毁之前已经无主。其中的一个还没有完全堵死:顶层上有 两个窗户还在苟延残喘地透气。窗子上蒙着厚厚的灰尘,保护了窗后半耷拉着的窗帘,一扇窗玻璃已经裂开,贴着绝缘胶布,另一扇则没有了玻璃,钉了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来代替。已然被一半堵死的楼道过廊,先是朝向两排不齐全的信箱,信箱大开着,没有了姓名,然后就是一条高低不齐的楼梯,墙上豁开一条条大裂缝。四处标记着由市政部门留下的日期字样和标志符号,证明了这些裂缝不可缓和的进展。定时开关灯早已不能用了,本加特内尔只得摸着黑一直爬上顶他敲了敲一道门,不待回答正要推进去,只见那门自己就开了,一个又干又瘦的高个子飞快地跑过来,刺溜一下窜出了门,那人约莫三十岁的模样,差点儿跟本加特内尔撞了个满怀。在昏暗中,本加特内尔勉强分辨出这家伙的样子,长脸,光亮的额头,邪恶的微笑,鹰钩鼻,细长的爪子蜷缩着,寡言少语,但无疑是一个夜猫子眼,因为他在黑暗的楼梯里毫无一丝犹豫地跑得飞快。
本加特内尔在推门的当儿,就知道他不会把门再带上了:他走进的这个憋气的破烂间实在没有什么人气,这就是一个室内的开阔空地,一个像手套那样翻过来的开阔空地。假如说这里还有四面墙壁,还有一个天花板遮挡的话,那么,却看不见地面,那上头撒满了垃圾,过期食品的包装,一堆堆的脏衣物,撕破的画报、溽湿的 广告单,一个柳条筐上放着一个瓶子,瓶子上立着一个蜡烛头,它流淌下的蜡汁弄得画报和广告单几乎无法看清。一个乙烷加热器弄得室内特别热,空气只是一团污浊的混沌,混杂有燃油、湿气和体臭。令人难以透气。一个收录两用机放在一张床垫子的头上,蚊子般嗡嗡地播放出不知道什么声音。
年轻人躺在那个脓水泡沫一样的床垫子上,盖着皱巴巴的毯子,靠着几个破裂开的坐垫,他的脸色同样也看不太清楚。本加特内尔往近里凑了凑,这闭着眼的年轻人看来不太新鲜。他甚至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。
收录两用机当作了架子,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匙子,还有一个注射针管,一堆脏兮兮的棉花,一个吃剩下的柠檬。本加特内尔一眼就看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但同时却不安起来。哎,鳗鱼,他说,哎。
鳗鱼。他弯下腰,看到鳗鱼吐了一口气,这看起来好像只是一种难受的表示,要不就是一种极端的舒坦。总之,尽管凑近了一些,尽管又加点了一支蜡烛,距离也近了,光亮也强了,鳗鱼的脸孔依然模糊不清,就仿佛大自然把他的特殊外貌剥夺了个一干二净。这是一个苍白的毫不做作的人物,深色的衣服也同样毫不做作,然而他看来还不到肮脏不堪的夸张程度。此外,他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睛。
他甚至还撑着左胳膊,懒洋洋地支起了身子,向本加特内尔伸出去一只手,本加特内尔刚刚抓住这些温乎乎的、稍稍有些油腻的手指头,便赶紧缩回自己的手,他后退一步,目光寻摸着想找一把座椅,却只发现了一条跷腿的凳子;只好作罢,依旧站在那里。另一个懒懒地又倒在他的靠垫上,抱怨说有些恶心。这就是说,他缓缓地开口说,也许,我该喝一些茶了,但现在,我真的爬不起来了,真的真的爬不起来。本加特内尔撇了撇嘴,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