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时,陆婉怡还没有毕业,读研究生二年级。她总想画点什么,她觉得,若是蘸着自己的鲜血,在一片黑色上随便一抹,便会诞生一幅惊天动地的杰作。自从那时,她便有了个总也摆脱不了的愿望:切开自己的手腕,让殷红的血流淌。
为了她,郎之嵩可以摘下天上的星星。陆婉怡有时觉得他很可怜。为了让陆婉怡快乐,他想尽了办法。记得有那么一连几天,陆婉怡忽然来了兴致,画了好多鬼。三只眼的,两个头的,没有腿的……陆婉怡竭尽了自己的想象,她觉得很开心。陆婉怡难得有那样心平气和的时候。
郎之嵩高兴得不知怎样讨好陆婉怡,为她买了许多作画的白纸,为她削铅笔,还把那些画一张一张地钉在墙上。嘴里不停地说:“陆婉怡,你真聪明,真有天才,你该去学艺术的。”
陆婉怡于是也不知天高地厚了。她忽然萌发奇想,要学时装设计。因为郎之嵩夸她对色彩敏感。她兴冲冲地去买了一套日本出版的《文化时装讲座》,又去时装设计班交钱报了名。可是,没过两天,她就把这事忘到脑后了。
陆婉怡对英文老师说:“苏珊,我以前见过你的,真的,好久好久以前了。”英文老师的头发是少女般的童花式,并且染了黑。她穿着一件火红色的体恤衫,一条蓝底印有大朵红色郁金香的裙子。这身打扮,让陆婉怡觉得忙乱不堪。更让陆婉怡觉得烦躁不安的是,英文老师胸前别着一只大大的金光闪闪的猫型饰品!
陆婉怡坐在她面前,眯起两眼,直直地盯着英文老师不断翻动的两片薄唇。其实,她内心很明白,自己从没见过她,只是这种感觉,这种坐着听一个人不停地讲什么而什么也没听见,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的情形,以前一直有。英文老师吃惊地瞪大眼睛。她的眼睛是蓝色的,是那种幽幽深深的蓝。上课时,它们常能使陆婉怡想起苏联电影《第四十一个》中女主人公开枪打死爱人后令人心碎的凄唤:“我的蓝眼睛!……”如果只是这双眼睛,是富有诱惑力的,陆婉怡想。蓝色的眼睛会使人有一种想走进去沉睡不想醒来的欲望。如果英文老师是个男人,而且是个不太老、不太胖的男人的话……陆婉怡最不喜欢的就是胖男人。
胖男人令她想起褪光了毛的猪。英文老师脸上涂着厚厚的粉,却掩盖不了褐色的老人斑。薄唇画成了两条血线。陆婉怡很喜欢白人婴儿,皮肤白得透明,可以看见底下蓝莹莹的血管。仿佛用指甲轻轻一划,那皮肤就会破裂。而且,每个婴孩的眼睛,竟是那么清澈无邪,折射着太阳和彩虹的颜色。
英文班上有个日本女孩,叫和子。长得还可以,只是妆化得很浓,两个眼圈涂得蓝蓝的,嘴上抹着荧光唇膏。她对陆婉怡倒挺客气,有事没事会聊上几句。可是,对日本人,陆婉怡总是有种不友好的态度,她认为日本人生性野蛮凶残,不然,二战时他们怎么会杀了那么多泰国人。
和子喜欢谈论她的丈夫。她总说他“非常漂亮”。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,在陆婉怡的印象里,好像难得有那样好的天气。英文课后,和子邀陆婉怡去“艺术广场”坐坐。那儿实际上只是一片巨大的草坪,有深灰色的柏油人行道纵横交错。天蓝得可怕,透明一般,陆婉怡觉得它不是在头顶,而是在脚下,直有种想跳进去的冲动。广场旁教堂的钟楼庄严肃穆,尖顶直刺而上,犹如一股冲天的怨气或怒气。远处群山起伏,湖面波光鳞鳞,陆婉怡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席慕蓉诗中那种“山川庄严而温柔”的感觉,而是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在这片祥和的氛围中是绝对不真实的。
她和和子相对而坐。和子的手里,折着一只漂亮的红纸鸽。陆婉怡仰头看着天,风吹过的时候,头发便乱乱地遮住了半边脸。她总试图从万里无云的晴空中看出点什么。
“陆婉怡,喜欢这儿吗?”和子有一搭